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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年前，曾在《名作欣赏》上读过这本小说的节选部分。也许是节选，也许是年龄和阅历的问题，看了十几页，便没有兴趣读下去，只觉得这本书写得太土气，俗不可耐。对这本书还颇有微词：有啥好的，风评还那么高？

如今，再次遇到这本书，我竟然被深深地吸引住了。一口气读完了这本小说，掩卷沉思，感慨无比。

娃娃娲哇，声声令我泪欲下

这部小说让我反思生命。

细想曾经看过的小说，似乎没有那一本著作对当年“计划生育”政策的解读能像这本小说这样给人带来这么强烈的冲击和震撼。在这本小说里，我们看到了中国近半个世纪计划生育政策下农村计划生育的混乱景象；我们看到了计生干部如何强行结扎、强行堕胎的铁石心肠；我们看到了普通百姓为生二胎躲避政策执行者所经历的种种血与泪的苦痛和挣扎。这些血淋淋的现实和磨难让人触目惊心，痛彻心扉，他们触及着人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生命。

莫言说“蛙”其实是一个图腾，是作为繁衍的象征。蛙的读音，可以理解为“青蛙”的“蛙”，青蛙幼年时形状是小蝌蚪，像人类的精子，成年后繁殖力异常旺盛，和生命繁衍相关联；另外，青蛙的啼叫和婴儿的哭声很像；“蛙”的读音，也可以理解为“女娲”的“娲”，女娲造人是人类的本源；“蛙”的读音，也可以理解成“娃娃”的“娃”，小说就是围绕着“娃娃生育”这个主题描写中国生育史上的乱象。蛙的这样象征意义，都和生命息息相关。

生育繁衍，本应该多么庄重严肃的事情，但在那个年代，生命却是如此廉价，如此低贱。那些血淋淋的画面，让我们无比愤怒：人们对待生命为何如此的残忍和恶毒？我们不得不沉思：那些超生孩子的出生到底是正确还是错误？按政策来说，出生的孩子是错误的；但是如果从生命角度来讲，他们每一个都是值得珍惜和尊重的。尤其是那些流掉的孩子，那些被扼杀在生命的摇篮里无缘来到这个世界中的每一个孩子，更让人痛惜！

笔者的身边也有不少那个年代活下来的超生的孩子。听一位有着超生经历的同事说，当年为了生她的弟弟，她们一家东躲西藏，躲在一个偏僻的大山里，依靠种植果树为生。小时候的她，没有小伙伴，上学放学都是孤零零一个人，长大后的她孤僻内向，不自信很自卑。这样的性格一直影响到工作中。她说我不知道弟弟妹妹的出生到底是正确还是错误，按政策来说是错误，可是我感谢我的母亲，母亲给了我活泼可爱的弟弟妹妹，他们给了我很多的温暖和依靠，让我们的亲情更加的长久和温馨。

班里的孩子都是00后，个别孩子也是父母偷生来的。聊起计划生育对自己童年的影响，他们有很多话和情感要去表达。有的孩子说小时候在家里一有人就把自己给藏起来，而自己也很乖的照做。但是，现在每次到黄昏的时候，就会莫名的忧郁。还有的孩子说妈妈怀她时候，因为要躲避工作队的调查和追查，妈妈天天东躲西藏的，现在的她每晚上都失眠，天生心肌炎。还有的孩子说小时候这样的生活方式让她以为自己是一个特工，所以要隐藏身份，因为这个世界需要她去拯救。

如今，国家实行二胎政策正如火如荼。此时此刻，阅读这本小说，面对这种政策带来的残酷现实，重新回忆这段计划生育的历史，只觉得无比讽刺，无限唏嘘。

姑姑孤苦，心中之事对谁语？

这部小说让我反思姑姑一生的意义和价值。

姑姑的一生曲折坎坷、跌宕起伏。她是烈士后代，根正苗红，长大后继承父业，成了一名妇科医生；她是天才的妇产科医生，医术高超，遇事不慌；她头脑冷静，个性坚韧，敢作敢当，雷厉风行。她容貌俊美，模样俊俏，气质不凡，吃国家公粮，在高密乡那个农村简直就是鹤立鸡群。

姑姑的职业生涯与众不同。高密东北乡数千名婴儿，都是在她的帮助下来到人间。当年的姑姑是高密东北乡影响巨大、众人仰慕而视的重要人物。

姑姑的感情经历也非同一般。她是和空军飞行员谈恋爱。在那个时代，简直就是神一样的存在！和这样的人谈恋爱真是浪漫无比，让人羡慕不已。

但，这段感情的结局却是一个悲剧------那个飞行员驾机叛逃了！在那样一个全民价值观都是以政治清白为生命的年代，这样的人简直是十恶不赦!和这样的人谈恋爱，也是不可饶恕的！因此，他的叛逃，留给姑姑的只有无尽的耻辱和伤害，哀伤和悲痛。因为这段感情，姑姑被人诋毁、被人污蔑、被人批斗，被人禁闭，备受打击，也因此自杀过！这是她一生都无法躲避和洗刷掉的耻辱！她的世界毁了，她的心死了，她的爱情灭了。

姑姑的命运彻底改变了。她疯狂地投入了60年代的计划生育政策浪潮里。那时候的姑姑拥有着两种矛盾的身份：她是迎接新生命的妇产科主任，又是公社计划生育工作的领导者、组织者和实施者。面对那些按照政策不应该出生的生命，姑姑“计划生育”的坚定信念从来没有动摇过。无论是对家人还是朋友，她都果敢坚决地执行国家的计划生育政策，不讲任何情面：张拳的老婆因她溺死水中，万足的老婆王仁美被她大义灭亲引产失败大出血死了，袖珍美人王胆在被她追赶的途中所幸生下女孩陈眉，但王胆的命也没保住……她手中的那把曾经是迎接新生命到来的刀子，如今变成了夺命的武器！曾经的“活菩萨”“送子娘娘”，如今被人称“活阎王”“杀人妖魔”。那些流产掉的孩子，就是她事业的辉煌见证，而她也曾经引以为傲。

时代变迁，晚年的姑姑，嫁给了一个做泥娃娃的郝师傅。那些死在她手上的婴孩，那些没有来得及出生的胎儿，最终成为了姑姑的噩梦。

这就是姑姑的一生。姑姑的一生都活在无法逃避的矛盾和痛苦之中。她是身上集中体现了一个人的善，恶，悲，悯，体现出了人格的多重性。

晚年的姑姑一直认为自己有罪，不但有罪，而且罪大恶极，不可救赎。“姑姑”说：我的双手，一半是芳香，一半是腥臭。

合上小说，我只觉得命运无比残酷：一是小说人物命运的残酷，另一书中客观冷静地书写人灵魂深处极致痛苦的残酷。

我为姑姑的一生感到不值得。在二胎开放的时代，如果姑姑健在，垂暮之年的她会作何感想？她会怎么看待二胎开放？怎么评价当年计划生育政策？怎么看待当年她的所做作为？怎么评价自己的功过是非？她是否后悔自己当年的选择？她是否对当年被自己亲手打下的胎儿心有亏欠？当他们为自己在50到80年代贯彻落实的计划生育政策“赎罪”时，他们其实再次成为“生命政治”的帮凶，以一种不同的方式实践对“生命”的控制和戕害。

悠悠我心，为君沉吟到如今

有人说这是一个女人是史诗，但这何尝不是一个时代的悲剧？

在计划生育国策推行之初，中国有无数个东北乡，有无数个姑姑这样的计生干部。他们义无反顾的投身于计划生育的浪潮之中，忠实于党的方针战略，固执而又绝情执行着国家的政策。姑姑只是这个庞大群体中的一个个体，这背后有太多像姑姑这样的人和故事。

他们到底做的是对是错，是功臣还是罪魁祸首？他们该如何面对自己命运的走向和时代的选择？中国的计划生育政策的历史得失，我们该如何的评价和反思？

“计划生育”政策，在国家的层面来说是没有错的。计划生育作为基本国策，在中国具有合法性和必然性，因为人口是一个国家走向繁荣的前提，而控制人口又是后发展现代国家实现艰难的现代转型的无奈但必要之举。新中国成立以后，我国的人口出现了爆炸式的增长，让我国成为了一个人口超级大国，这是导致我国后来不得已而实行计划生育的直接原因。虽然计划生育把无数幼小的生命扼杀在萌芽状态，但它也的确遏制了中国人口的急速膨胀。据推算，如果没有计划生育，如今中国的人口将达到30亿，各种问题会使国家崩溃。

莫言说，计划生育，实行三十年来，的确减缓了人口增长的速度，但在执行这基本国策的过程中，确也发生了许多触目惊心的事件。中国的问题非常复杂，中国的计划生育问题尤其复杂，它涉及到了政治、经济、人伦、道德等诸多方面。尽管不敢说搞明白了中国的计划生育问题就等于搞明白了中国，但是如果不搞明白中国的计划生育问题，那就休要妄言自己明白了中国。

小说中写道：“我不抱怨姑姑，我觉得她没有错，尽管她老人家近年来经常忏悔，说自己手上沾着鲜血，但那是历史，历史是只看结果而忽略手段的，就像人们只看到中国的万里长城、埃及的金字塔等许多伟大的建筑，而看不到这些建筑下面的累累白骨。在过去的二十多年了，中国人用一种极端的方式终于控制了人口暴增的局面，实事求是地说，这不仅仅是为了中国自身的发展，也是为全人类做出贡献。毕竟，我们都生活在这个小星球上。地球上的资源就这么一点点，耗费了不可再生。从这点来说，西方人对中国计划生育的批评，是有失公允。

仓央嘉措有一句诗：“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当人性、人情、生命和国家政策冲突，我们，该何去何从？但当个人利益与集体利益冲突时，我们应该怎么办?我没有答案。

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痛。这部残酷的现实主义著作，读罢积郁的满是沉重。回首那段令人唏嘘的岁月，让人感慨万千。昨日之错，也许是今日之对。历史流转，是非对错从来都是相对而言。每种行为、政策都是一个过程，总会有错的一天，我们不能绝对地说谁对谁错。看完《蛙》，我觉得它教给我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敬畏生命，珍惜生命。因为每个生命都是值得尊重的，没有人能有权利剥夺他的存在，而我们能给予这个世界的，除了爱，别无其他。如今二胎放开，我们眼前一片光明，我们到了生命蓬勃的迹象，看到了生命无垠的希望。人类生生不息，也会有更加光明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