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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学的课堂上，我第一次知道了魏晋以“竹林七贤”为代表的那一群另类的人物。听老师讲他们那种种荒唐无比，令人匪夷所思的行为，我简直惊掉了下巴。我眼中中国的文人，应该是屈原那样的，一身正气，为国不惜殒身；应该是李白那样的，潇洒飘逸，不向权贵低头；应该是苏轼那样的，豪放豁达，笑对世间风雨；应该是于谦、文天祥那样的，铮铮傲骨，敢挽狂澜于既倒……而魏晋士人却颠覆了我对文人的所有认知，从不曾想，历史上竟然会有这样一群人，我不知该怎么去形容怎么去定义他们，即使在现在，他们的很多行为恐怕也只能是属于行为艺术的范畴，不能被世俗接受，但偏偏在两千多年前的中国大地上，他们为历史画下了那样浓墨重彩的一笔，让人惊叹不已而又惊诧万分！

毕业多年之后，当我一次次为学生讲王羲之的《兰亭集序》，讲阮籍的《咏怀》时，我对他们的疑惑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是越来越多了。

前些年我回奶奶家过年时，竟然在村志上看到，刘伶曾在这里常住，并酿酒、卖酒，村子里还有一口刘伶井，据说就是当年刘伶酿酒取水的井，只可惜，并没有被保护起来，被圈进一家的宅基地，已经废弃了。小时候就很奇怪，奶奶家的村子叫刘固堤，但是村子里却并没有几家姓刘的，不知这村名是否和刘伶曾居住过有关呢？但问了几个人，都没有线索，甚至连刘伶是谁都不曾听过。这段渊源让我对魏晋所有的疑惑和好奇全都涌了上来，一下子买了好几本关于魏晋的书，当然主要是关于“竹林七贤”的，因为他们的行为最另类，最出格，更因为从村志上发现的自己和刘伶那一点点似有似无的关联。

历史上的乱世有很多，为何只在魏晋时期出现了这样一群特异的人物呢？历史上滥杀文人的例子也不少，为何没有任何一个时代的文人如魏晋这般或“悟言一室之内”或“放浪形骸之外”，走向不同的极端呢？

我想首先是由于东汉的倾颓，儒家思想不再占统治地位。儒家思想的式微，使在政权夹缝中求存的文人反而在思想上获得了某种自由。摆脱了儒家思想的束缚，道家、佛教、玄学等各种思想相互碰撞，人们的思想产生了独特的时代特点。同时多种思想多种文化的存在也使音乐、书法、建筑等艺术形式大放异彩。美学家宗白华先生说：“汉末魏晋六朝是中国政治上最混乱、社会上最苦痛的时代，然而却是精神史上极自由、极解放、最富于智慧、最浓于热情的一个时代，因此也就是最富有艺术精神的一个时代。”据此看来，文人们表现出的那点行为艺术，也就不足为怪了。

第二，这一时期文学的自觉和文学创作的个性化出现了，并且一经萌发就格外凸显。文学的自觉和文学创作的个性化使这一时期的文人已经不再是一个模糊的群体，文人的个人形象开始凸显，出现了众多的名士，他们往往成为统治阶层争抢的对象，卷入政治的漩涡，个人的命运和时代的命运紧密相连。因此朝代更迭对他们的冲击会远远超过对一般人的冲击，于是他们表现出了和汉儒迥然不同的思想特点。在吸收了老庄思想、佛教思想之后，魏晋玄学发出了独特的光芒。乱世之中，身外的功名受到怀疑，文人们转而发现并肯定自身的价值，追寻生命的意义，追求一种艺术化的人生形式，也就成了一个自然的选择。

第三，时代的动荡，政权的更迭。虽然中国不乏乱世，但是长达三百多年的乱世还是不多见的。朝代频繁更迭，有的文人一生竟会历经两个甚至三个朝代，不说政治因素，只说因朝代更迭中的战乱、饥荒、瘟疫、迁徙就不知会给人们心中带去多少感慨，蒙上多少阴影。

同时这一时期，文人和政治的联系非常紧密。特别是“竹林七贤”生活的时期——魏末晋初，这段时间在魏晋中尤为特殊。曹魏前期，曹操父子是历史上少有的在政治和文学上都取得卓越成就的人物，三曹的创作各有特色，曹操古直悲凉，曹丕便娟婉约，曹植文采气骨兼备，以他们为中心的一批文学家，用笔抒发着建功立业的渴望，和自己的壮志雄心，掀起了中国诗歌史上文人创作的第一个高潮。统治阶层对文学的提倡，对文人的重视，使得这一时期的文人个性高扬，创作热情和政治热情都空前高涨。然而到了曹魏后期，政局混乱，曹芳、曹髦等皇帝即荒淫无度又昏庸无能，司马懿父子掌握朝政，大肆诛杀异己，文人的命运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竹林七贤”便是生活在这样一个时期，文人们的政治热情开始退潮，但司马氏却没有放弃对名士的抢夺，不能为己所用，那便杀之而后快。时代前后明显的差异，巨大的落差，无法不让文人心生感慨，而恐怖血腥的现实更让他们震惊、恐惧。于是格外动荡的时代使得文人对生命的脆弱、人生的短暂、命运的难卜、个人的渺小等感受异常深刻。

第三门阀制度阻塞了寒门子弟的仕进之路，造成了许多寒门士子的愤懑不平，他们有的以晦涩之言书不平之气，有的以另类言行求仕进之道；但同时，一些高门子弟却又看透了政治的残酷虚伪，认清了现实的丑陋黑暗，他们不愿与统治者合作，却又无法干脆地拒绝，便上演了一出出看似荒唐的闹剧，也为这一时代的文士平添了几多传奇。

看过这些书，我发现魏晋士人并非生就与众不同，他们的生活方式和中国古代文人立身处世的方式也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他们生活的时代太过动荡，所以他们在这短短的魏晋，竟将所有文人的生活方式尝试了个遍，他们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矛盾，所有的放荡不羁，特立独行，也都只是为了能够有尊严地、相对安全地生活。只是，才华横溢的他们，天才卓绝的他们，一不留神就成就了传奇，泼洒出一段惊艳千古的生命画卷。可以说他们经历了人世所有的起落，洞悉了世间所有的悲喜，他们是中国古代文人的一面镜子，走进他们就走进了中国古代文人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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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林七贤》中国民主法制出版社 央视《探索发现》栏目组编著